(儋州风情小说)
爹心女意
麦秋荣
菊花开了,稻抽穗了,麻雀叫了。
鸟语花香,迎来了中秋佳节。
中秋佳节,儋州人特有的歌节。这天,一群群,一对对红男绿女打饰时髦,穿着具有儋州特色的服装手拉着手,坡对坡调着美妙的儋州调声;唱着可与唐诗媲美的儋州山歌!
一年一次,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儋州人特有的歌节,哪个不高兴,哪个不喜欢?可是,偏有人不高兴,偏有人不喜欢!
太阳已滑过西山顶,北门江江水弦村的王老伯却还坐在北门江边的草地上,一动不动。他的身边放着一条赶牛用的竹鞭,竹鞭旁边放着一顶竹帽和一个酒瓶。一头带仔的黄牛,在离不远的江岸上吃草,随着牛扯草时的晃动,套在牛膀子上的梆子,发出“哐朗哐朗”的声响,王老伯的脸像木刻似的,布满了一道道粗细、深浅不同的皱纹。一点笑容也没有,他似乎有什么心事怔怔地望着江面出神。
王老伯不愿回去,是的,他确实有难言之处,他害怕中秋节,害怕听歌,这个年轻时以唱歌出名的老歌手,竞怕起听歌来了,有谁能懂他的心事呢?
此刻,他的心就象日落前他脚下的这条江水,越来越被暗影笼罩着。他苦啊,遭到生活最不公平的待遇,他想念他儿子玉琼!可怜他那有气无力瘦得只剩个壳的老伴……命苦啊,黄莲苦瓜一起煮,苦碗苦锅又苦瓢!
王老伯不愿想下去,两眼一动不动望着江面出神。江水泛着涟漪,倒映着江岸上的树影,树影影影绰绰,象一群人影在晃动。他多么希望那是真的人影,多么希望人影中有他的玉琼。
啊,他好像看见了!那不是吗?那面孔稍黑,高鼻梁,大眼睛的不就他的玉琼吗?看,他多么健壮,这小子简直不是人!象一头水牯!……可是,玉琼怎么了?他的脸色怎么发黄又怎么变白了?怎么一下子倒下去起不来了?……不好玉琼准是病了!救人啊!人们跑过来了,在田里除草的,种菜的,收菜的都跑过来了。大家七手八脚把玉琼抬上找来的一辆手扶机,医院……
“怎么样,医生?“当医生走出急诊室,亲人朋友立刻围上去。目光是那样焦灼、忧虑,带着明显的乞求和希望。
“太迟了,他患的是肝癌,已经是晚期”
晴天霹雷——新造渔船驶出海,恰离港口就翻船!
不到一个星期,玉琼就丢下了王老伯,丢下了那瘦得可怜的老母和可爱的小妹小爱,去了。
心头苦,儿归阴府爸单孤,老叶不脱青叶脱,责问苍天有眼无?
王老伯哭了,虽然听不到他哭位的声音,但他的眼泪流了,顺着他的衣襟流到地上。
是的,王老伯的心碎了!他责苍天无眼,大地无珠,不该夺去小玉琼的生命,小玉琼是他唯一的儿子,血管里流着他和老伴善良的血液,从不做过对不起人的事……
玉琼死了,王老伯和老伴不用说,最伤心的还数小爱,打灯笼难找到的好哥哥,又勤快,又和气,上下三村无人不夸,可怜就遭这厄运——好心自古遭雷霹,为啥雷憎孝善人!
玉琼去后,小爱对父亲、母亲说话和和气气,比先前更孝顺。然而,“油灯点火于埕里,外头不亮里头明”。王老伯口不说,心中何曾不忧虑?小爱今年二十三岁,终不能为了自己和老伴枉她一世,误她一生呀!小爱心地好,难道自已就是木头人不成?因此,小爱对他和老伴越孝顺,越体贴、他就越感到不安,何况在上个月,邻村的李二爹突然来找他说阿雄対他的小爱有意呢?当时王老伯只是苦笑。他不苦笑又能说些什么呢?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。猪大能留,女大能留得住吗?是的,小爱应该有她的归宿,她不能伴着我们老伴而让她的青春象路边的狗尾草默默地变老……玉琼,你你……去得太快了!黄叶不脱青叶脱,留下黄叶为什么?
王老伯又哭了。是的,他不能不哭,小爱要是出嫁了,他们两个老伴又怎么办呢?摞柴挑水、盐、油、菜、米……难啊!……人字两撇容易写,易写真真难做人!
“王老伯,你还没回去呀!”
朦胧中,邻村的李二爹声音从对岸响起,唤醒王老伯苦味的沉思。
我——田水还没灌满呢。”王老伯的话是咕噜着说的。
“天黑了,回去啦!”李二爹又催。
“哦……去吧,等下我就去。”李二爹走了。
天黑下来,村里灯火通明,欢声笑语,村里优美动听的歌声,随着夜风飘过来……。
可王老伯心里很不是滋味,他悲怨全家人的命运。
王老伯憋不住了,他开口唱起悲歌来:
天啊天啊,
问天我做哪些错
为人不做亏心事
皇天怎闭眼不睋
地啊地啊
为啥皇天不应我
皇天做事不公正
天不公正为如何?
唱罢,他觉得心头酸辣酸辣的,抓起身边酒瓶,拔开塞子,嘴对嘴灌了几口。这酒是甜的,可是他觉得很苦,苦得他差点把酒吐出来,“算了”,他喃喃自语:“黄莲煮苦瓜,横竖都是苦,走步算步吧!”他从草地上站起想回去,可是他还没动身,江对岸的坡地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歌声:
夜静到江边会侬,
哥踏月色过坡中,
听脚步声识侬到,
夜几黑心都见红。
王老伯打了个愣,这小子唱得不错,音色浑圆、响亮、自然,象自已年轻时一样。他被吸引住了,暂时忘却了忧愁和烦恼,想继续听下去,那女子答了:
三夜二昏哥会侬,
坐看星斗望月宮,
月宫肚里怀丹桂
咱侬怀哥逍遥笼。
“这女子声音更妙,快人快语,马上点入正题。”那男的又唱起来了:
侬亦爱哥哥爱侬,
爱从春夏到秋冬,
春夏秋冬分热泠,
哥爱侬情永远浓。
“这男子也够有心了,但究竟是不是真的?人心难说啊!”王老伯兜着怀疑的心里听下去,那女的像有苦衷:
哥迁竹到妹栏种
忧哥父母想不通
古来总是滕环木
木去环滕不易容
“是啊,滕环木可以,木环滕木难啊!哦……这到底是什么意思,莫非男的想到女家落户?”王老伯心中打了颤,他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很像他爱女小爱,啊……莫非是……不会吧,再听听看!
誓当月下言予侬
决心哥到侬家中
天崩地塌情不变
哥迁金菊近芙蓉
女的接唱:
感谢咱哥心爱侬
有心迁到侬家中
父母两家合一起
金鸡凰鳳合啼笼
“啊!是咱小爱与阿雄在对歌!原来咱小爱已跟阿雄商量好到咱家落户,怪不得前几天三姨说帮她说媒她哪里都不肯去,原来是这样,我却还蒙在鼓里自找烦恼,走,还愣在这里作啥?回家喝酒听歌去!”
夜深了,北门江和柔的流水声,像一位慈爱的演奏家,演奏着美妙的音乐,为这对即将成亲沉醉在情海洋里的情人轻轻祝福。
(完)
注:《爹心女意》这篇儋州风情小说已在省级报刊与《儋州风采》第一期刊登过。
素材来源:麦秋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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